過去所修一門歷史課程寫的報告,似乎是台灣歷史人物這樣的課名,那堂課對我來說其實沒什麼幫助,老師的名字也忘了,只記得頗索然無味。總之我想那堂課充其量是給理工學院學生上的歷史幼幼班。不過確實有把一本<台灣連翹>讀完,可能是想寫些東西,做一點批評的工作也能把不同意、不滿意的地方說出來。結果沒想到當時分數出來竟還可以。
(後補: 連橫<台灣通史>係為爛書一本。)
(後補:學者吳叡人於「228事件暨林家祖孫受難2014年追思紀念活動」之致詞稿中寫到:「歷史上,除了國際的強權帝國之外,最會出賣台灣人和台灣的都是台灣人。過去兩三年來,我們台灣史研究所有機會拿到一份新的二二八史料,是保密局那時候在全台灣各地方監視台灣精英的完整報告,總共有好幾千頁,我們一頁一頁的讀,兩三年後我們獲得一個心得;組織、領導這個間諜網的是林頂立,他是台灣人,他所使用的抓耙子,差不多有八九成都是台灣人─換句話說,在二二八事件當中,台灣人出賣了台灣人。」這一段引起我的興趣。228事件本質上看來並非所謂一省籍衝突事件,而能解釋為是台灣對抗外來腐敗政權的革命事件,但台灣本省人當中卻有若干投向威權政府,令人痛心。)
〈台灣連翹〉書評
自小家訓常言道連橫撰寫台灣通史序的動機:「汝為台灣人,不可不知台灣事」,而〈台灣通史序〉一文也收錄於眾多版本國文課本當中,然而,即便日治時期、二二八事件對台灣的莘莘學子來說耳熟能詳,但也不過只是歷史事件的標記符號而已,雖然成就了台灣人的集體記憶,然而在生命實踐的過程中似乎並不產生實質上的意義。耐下平時浮躁不已的心境讀完吳濁流所撰之遺作〈台灣連翹〉,卻深切感動了我,他活生生的寫出於我們來說難以想像的歷史情境,閱讀本書才發現百年以來的台灣歷史正是造就現今台灣社會各種政治現象以及台灣人民各色紛呈的意識形態的源頭,然而儘管亂象頻仍,所慶幸是,如今台灣人民已經可以享受到民主化與言論不受限制所帶來的自由,本省籍與外省籍人士的界線也已經逐漸在新一代的台灣人之間越趨模糊,吳濁流先生若有知,必也將欣慰不已吧!誠如陳嘉農在本書序言中所言,台灣新成長起來的知識份子經歷種種轉折,我們的精神或許曾以一個大中國為理想,我們的所學或許曾以歐美各國為追求標的,放眼世界的同時卻忘了回頭看看這座島嶼,但是台灣人總會在最後認清只有這個我們所生所長的土地才是我們所能夠仰賴,也只有台灣人能夠掌握它前進的方向。
閱畢〈台灣連翹〉,我將分別從文學與歷史的角度詳述,歷史部分先著重二二八事件的探討,結合〈台灣連翹〉試論其貢獻,接下來再舉二二八事件之後吳濁流所提出的若干觀點做討論。
以文學角度觀之,〈台灣連翹〉是自傳性質的小說,也是一部不折不扣的寫實主義作品,幾無象徵、譬喻等在現代白話文學當中慣常使用的描寫手法,以白描樸實的文筆描寫也增加了行文的真實感,其筆觸又因吳濁流曾擔任記者緣故,顯的富有新聞寫作的特色。與賴和比較之下,賴和為使用漢語白話文從事台灣文學創作的第一個台灣作家,並畢生堅持不用日語寫作,有其意義彰顯處,而吳濁流畢生作品則全以日文寫就,優點是我們所讀的翻譯文本譯筆流暢,缺點則是〈台灣連翹〉後半本非本人親自翻譯,語意上或可能有微小出入。
以歷史角度觀之,我認為〈台灣連翹〉也有失有得。吳濁流在〈台灣連翹〉中主要所揭露的事實以二二八事件的內情最為重要,台灣人稱外省籍人士為「唐山人」,二戰時期前往大陸於戰後回台的台灣人便被稱做「半山」,他們是掏空公有財產並打擊本土菁英的元凶,甫來台的外省籍人士對台灣風土及各方民情尚不熟悉,而這些「半山」才是最知道哪裡有油水好處可撈的人,倚仗著政權來勢洶洶欺壓本省人,吳濁流不顧身患疾病,痛心疾首寫下這些文字,全憑一股對土地的熱望血氣,讀來格外撼動人心。
二二八事件的導火線為查緝私菸不當,但此事件史料尚無法齊全,原因是當時國府尚未遷台,許多呈報上級的資料留在南京,受害者數目也無統計,然而無論政府或牽涉的台籍人士都各持說法,欲塑造自己是受害者的形象。雖然查緝私菸當日的受害者陳文溪為本省籍人士,但整件事情的擴大使得不僅僅在本省籍人民之間造成傷害。
軍警濫抓「可疑人士」,本來終於脫離日本人高壓統治、對於祖國懷抱著美好憧憬的本省人,死傷難數,在這個重大打擊之下,民心已背離政府不再信任,而外省籍的一般民眾也遭受到許多報復行為,例如資料顯示有外省軍民居住的眷村被付之一炬,本省籍的鬧事群眾在街頭盤查一般百姓是否為外省人,以懂台語、懂日語、會唱日本國歌三者為標準,若回答有遲疑便被當成外省人並加以毆打,婦孺老弱無可倖免,這些因戰亂渡海來台的中國人對政府施政並無責任,卻受此對待,還被政客操弄成為中央派兵鎮壓的藉口,只能說是有苦難言,群眾如此不理性的行動,幾天之間在台北延燒。
另外,陳儀為當時行政長官,台灣發生動亂被中央視為民變,其必須負一定責任,處境並不甚妙,我大膽推測一開始他實際上較希望迅速將事件弭平,但因為柯遠芬等人欲求軍功唯恐天下不亂,蔣介石也贊成鎮壓,有蔣之撐腰,陳儀之後才態度大轉變,關於柯遠芬等人之事,吳濁流意在言外,也有著墨。
吳濁流詳細記錄了事件爆發始末與各方的權力角力,以他當時正從事新聞工作來說相當具有說服力和洞察眼光,其評價立場嚴正,在事件的正式史料不足的情形下,我認為其文本的歷史價值已遠遠超越了文學價值。
然則今日「台灣人」的概念包含福佬人(閩南人)、客家人、原住民、新住民四大族群,主觀各不相同。不可諱言的,吳濁流之作品明確顯現出其台灣意識深濃,既有意識形態之存在,便有主觀論述之存在,而又其主觀論述無一不是站在台灣本省人的立場言之,在其思想中本省人的概念只包括了福佬人與客家人,偶爾亦較為缺乏宏觀的歷史視野。以下將於〈台灣連翹〉中選二例說明。
吳濁流稱胡適淡薄友情,不救援因〈自由中國〉雜誌被捕入獄的雷震,自美歸國後投靠「權力的一方」,自顧自去擔任中研院長。其箇中原因恐怕簡單,但也並不是如此簡單。民國三十七年傅斯年被任命為台灣大學校長,身負協助北京中研院遷至台灣以及搶救學者來台的重任,但中國人自古有落葉歸根、魂歸故里的觀念,加上學者的研究都在大陸,來台灣一切可能須另起爐灶,因此願意來的學人並不多,不乏有中途變卦的如陳寅恪、錢鍾書與楊絳夫婦等,後來都逃不過文化大革命,然而胡適是少數願意來台者其中之一,中研院的遷移便不盡理想,來台後百廢待整。對於台灣本省人來說,我們從未被迫離開故鄉,對胡適這些學者來說,在異鄉流離的心境下,傅斯年甚至經常題「歸骨於田橫之島」的聯語贈人,心情可見一斑,因而胡適與其捲入政治陰謀,不如為國家研究做出貢獻又可保得一命,若是吳濁流能夠體察外省人遠離家鄉來到全然陌生的台灣、又不知未來出路究竟如何的徬徨處境,或能諒解如此權衡的結果吧!而保住了命,又有何臉面去監獄探望雷震呢?另外,胡適較為中晚期的文章中可窺知其較為蛻變成熟的思想已然與年輕時「打倒孔家店」的激烈主張不同,思想反省歷歷可見,因此我也以為,吳濁流認為其反覆無常,「賣膏藥,令人心寒之至」實屬過偏了。誠然,〈自由中國〉事件對台灣民主的發展是莫大的打擊,吳濁流對國民黨的一黨獨大、白色恐怖痛心之餘,可能無法顧及諸多層面,然而,胡適並非應究責的對象,指戟大罵,矛頭或該瞄準當政者了。
再以貨幣發行政策舉例。當大陸內戰仍在持續進行之時,1948年中央庫藏的黃金已被蔣介石安排運往台灣,準備退守台灣,除了當作反攻的資金以外,又撥出了龐大的數額做為發行新台幣的準備金,而陳儀為了防堵中國大陸日益嚴重的通膨問題蔓延到台灣,早在光復之初便已禁用法幣,建立防火牆,並在1946年以黃金準備發行(舊)台幣,然而舊台幣受到總體經濟疲弱的影響,持續的貶值,而總體經濟衰弱的主因不外乎是抗日戰爭結束緊接著內戰爆發,全球經濟也呈現尚未恢復的局面,通貨膨脹日亦嚴重,台灣自將無法避免,更嚴重的是,1949年陳誠就任台灣省主席,剛好是國民黨全面撤退的同年,大陸軍人、百姓在局面不佳的時機蜂擁而入台灣,勢又將造成新一波劇烈的衝擊,拖垮整個經濟,若是社會財富不適當重新分配、貨幣政策不做變革,後果難以想像,土地改革與新台幣的發行,我認為是絕對必須的,因為,以正確的金融觀念視之,新台幣發行為黃金本位制,而非此前大陸所使用發行沒有擔保的法幣,因此有一定保障,若在物價水準波動不大的情形下,不管以多少舊台幣兌換一元新台幣,實質財富是不會改動的,而政府也實施金融管制,使新台幣的匯率維持穩定水平直到今日,而土地政策讓社會財富重新分配,新來的移民能夠餬口,儘管官員從中取巧貪汙、中飽私囊確然屬實,政策施行的本身卻並無過錯,而且非做不可,所謂「亂世用重典」,然實非苛政,陳誠的重大政策之所以被今人視為德政也在於對社會的整體發展有所助益。我認為若單純以本省人的利益受到剝削的個體觀點論之,將流於「經濟民粹」,缺乏宏觀的總體考量,而政策之施行最怕的就是這點,今日台灣許多政經現象都有此弊病,亦使我深感遺憾。吳濁流本身缺乏經濟與金融方面的專有知識,在觀察經濟政策的時候可能較無全面性的視野,此亦無可厚非,僅只提出作為對〈台灣連翹〉的一個討論觀點。
綜觀全書,啟發我對台灣百年來歷史的思考,無論是在日本殖民統治或之後國民黨威權體制,真正的小老百姓不論省籍,都難免受到壓迫,當政者的腐化也讓台灣知識份子嘆息不已,經過先人不斷的抵抗爭取,才有今天我們享有的自由社會。然而,台灣社會離真正的理想仍有一段差距,政客仍然在互相抹黑、仍然利用歷史的傷痕挑起族群敵對,吳濁流所期許的美好未來還尚未實現,對此,新一代的台灣人必須了解歷史,以前車之鑑做為思考的依據,最後,僅以向陽的新詩〈立場〉作結:
「你問我立場,沉默地
我望著天空的飛鳥而拒絕
答腔,在人群中我們一樣
呼吸空氣,且在同一塊土地上
不一樣的是眼光,我們
同時目睹馬路兩旁,眾多
腳步來來往往。如果忘掉
不同路向,我會答覆你
人類雙腳所踏,都是故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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